麻将机专卖店​

那家麻将机专卖店,就开在小区转角,夹在生鲜超市和药房间,蓝底白字的招牌并不显眼,只有夜幕降临时,“麻将机专卖”几个字才会在LED灯带里亮起,像一局刚和牌的游戏。

推开玻璃门,铃铛叮当一响,三十平米的空间里,密集地排列着各种款式的麻将机——折叠的、全自动的、带按摩功能的、仿红木雕花的、极简北欧风的,它们静默地立在各自的位置上,等待着手掌的触摸,等待着一按开关时,那阵熟悉的洗牌声哗啦啦响起。

店主老陈坐在最里处的茶台后,不主动招呼,只抬抬眼,他知道,来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节奏。

午后常来的是几位退休教师,他们仔细比较各款噪音分贝,用手机计算器认真核算折扣。“这一款,”一位老教师推推眼镜,“洗牌时间比标准快了1.2秒。”他们在意的不是那1.2秒,而是这1.2秒背后精确运转的世界——齿轮咬合,电机驱动,牌升牌落,一切都该有它的道理,就像他们教了一辈子的物理定律。

傍晚来的多是主妇,她们更关心折叠款。“打完能收进柜子,不占地方。”一位大姐摸着可折叠的桌面说,她们的生活需要这种收放自如——麻将要打,孩子要接,晚饭要做,麻将机是她们的喘息,是柴米油盐里开出的一朵小花,但开完了,得记得收起来。

深夜独自来的中年男人往往最沉默,他们不看价签,不比较功能,只是用手一遍遍抚摸光洁的桌面,老陈知道,他们买的不是麻将机,是一个能名正言顺把三五好友聚起来的理由,一个在“加班”名义下暂时逃离的借口,那自动洗牌的哗啦声,能淹没许多说不出口的话。

老陈自己呢?他修了十几年麻将机,最懂得这些机器的脾性,他见过麻将桌里卡着离婚协议,见过掉落的照片上是再也聚不齐的全家福,见过某个按钮被摩挲得格外光滑——那是独居老人一天里按得最多的键。

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雨夜,一位女士来选机器,要求一定要最静音的,后来去维修时才知道,她先生患了失眠症,唯有熟悉的洗牌声能让他安然入睡,那台麻将机从未打过完整的四圈,它的工作只是轻声哼唱,像一支摇篮曲。

这家店表面上卖的是机器,内里经营的,其实是人与人之间那些细碎的联系,是当代都市里正在消失的“附近”,在线上麻将盛行的时代,为什么还要买一台占地方的实体机?或许就因为那点“在场”的体温——你能看见对家皱眉的纹路,能碰到上家递来的茶杯,能听见下家哼起的小调,那是有质感的生活,是算法无法计算的偶然与温情。

每次调试新机,老陈都会试打一圈,双手按上启动键的瞬间,机器内部传来轻柔的嗡鸣,然后是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,像一阵骤雨落在锡皮屋顶上,牌从下方升起,整齐地码成四面城墙——一个微缩的、完满的、触手可及的小世界。

他总在这时想起父亲的话:“麻将为什么是四方形?因为桌子是方的,房间是方的,家也是方的。”而他的工作,就是守护这些“方”的空间,让它们在圆滑世故的世界里,依然有棱有角地存在着。

夕阳西下,又一位顾客推门进来,老陈放下茶杯,没有立即起身,他看着那人缓缓走过一排排麻将机,手指轻轻划过不同材质的桌面,像在寻找一把失落的钥匙。

铃铛轻响,门又合上,店里的麻将机们继续保持静默,等待着下一个需要它们的人,等待着手与手之间,那局永远差一张牌的人生游戏。

相关资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