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将机传感器失灵​

麻将机读不懂人心

夜深了,“悦来棋牌”的四个墙角里,嗡嗡的空调声压不住洗牌的哗啦,屋子当中,那台簇新的全自动麻将机,正张着四方的大嘴,把一百多张骨牌吞进去,又“呼啦”一下,推出四堵崭新的“长城”来,老陈就坐在东风位,指头底下,一张发财被他摸得温润生光,这一晚,他的手气顺得像抹了油,清一色,门前清,就差最后这一张五筒,便能凑成一条青龙,通吃三家,轮到对家的孙老板摸牌了,麻将机却忽然“咯”地一声,像人噎住了似的,随即发出一阵空洞的、徒劳的嗡鸣,那出口处,再没有牌升上来。

“又卡了?”孙老板皱着眉,拍了拍那黑灰色的机器面板。

老陈心里那根绷紧的弦,也跟着“嘣”地一响,机器是死的,人是活的,可这会儿,这死物偏偏掐住了活人的咽喉,他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青龙,仿佛被这一下故障给搅散了魂,悬在了半空。

老板过来捣鼓了一阵,重启,拍打,那机器才不情不愿地、慢吞吞地吐出了最后几张牌,牌局继续,可老陈摸到手里的,却是一张毫不相干的东风,那股子顺风顺水的气,泄了。

这已不是第一回了,这台麻将机,像是上了年纪,感官渐渐麻木了,它本该是这方寸世界里最公正的“神”,冰冷的铁壳里,藏着灵敏的光电传感器,像一双双永不疲倦的眼睛,监视着每一张牌的起落与行程,哪一张该去何方,哪一墩该何时升起,都在这精密算计之中,可如今,这“神”走了眼,乱了分寸。

有时,是码好的牌墩里,会多出一张孤魂野鬼似的白板;有时,是骰子已经掷下,该取牌的方位却迟迟不见动静,更多的时候,是像今晚这样,在牌局最紧要的关口,它忽然就“睡着”了,留下一桌人面相觑,牌友们起初还笑骂几句,说这机器怕是成了精,也学会了偷奸耍滑,可次数多了,那笑声里便掺进了别的东西。

老陈开始留心观察,他发现,这机器的“失灵”并非全无规律,它似乎格外“偏爱”某几个时刻:或是某人手风极顺,即将做成大牌时;或是桌上筹码的输赢到了某个临界,气氛最是凝重时,有一回,他亲眼看见,当李处长摸到第四张红中,脸上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纹,那机器便恰到好处地卡住了,重启后,李处长手里的红中,竟少了一张。

一种无声的猜疑,像水渍,在绿色的绒布桌面上悄悄漫延开来,没有人说破,但彼此交换的眼神里,都多了些审慎与掂量,这冰冷的机器,本是为了杜绝人手洗牌的暧昧与嫌疑,如今它自己,却成了最大的不确定性,它读不懂牌桌上那些瞬息万变的欲望、紧张、期待与失望,它只是笨拙地、间歇性地宣告着自己的无能,人的那点心思,便趁机附着上去,将一次纯粹的机械故障,解读出无数种幽微的可能。

终于,在一个周末的牌局后,老陈留下了棋牌室的老板,递过去一支烟。“老王,这机器,得请人来看看了。”

来的维修师傅是个年轻人,提着工具箱,手脚麻利,他打开机器底盖的一瞬,老陈瞥见里头积了薄薄一层灰,还有几根蜷曲的、被碾断的麻将牌边角料,像是动物巢穴里的骸骨,师傅用棉签蘸了酒精,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小米粒大小的传感器窗口,嘴里说着:“嗐,灰尘、水汽、还有牌磨损掉的塑料屑,遮了它的‘眼’了,一张牌的位置偏了一毫米,它‘看’不见,程序就乱了套,不知该进还是该退,可不就‘傻’在那儿了。”

酒精棉签擦过,那些小小的“眼睛”重又清亮起来,师傅又紧了紧几处连接的线头,将内部清理干净,然后盖上盖子,通电,机器运转起来,洗牌、推送、升牌,行云流水,恢复了初来时的利索。

牌友们又坐上了牌桌,机器一如既往地高效、准确,再没有出过故障,可老陈却觉得,有些东西,和机器里那些被擦掉的灰尘一样,再也回不来了,过去,机器失灵时,大家那份共同的惊愕、焦躁与无奈,固然恼人,却也是一种鲜活的、共通的情绪,这绝对的准确与平静之下,每个人心里的算盘,反而拨得更响,也更沉默了。

那一晚,他又做成了那把梦寐以求的清一色青龙,牌推倒的那一刻,三家啧啧称羡,纷纷推过筹码,赢钱的快意是实在的,可老陈抚摸着那光滑的牌面,心里却空落落的,他忽然想起维修师傅那句话——“它‘看’不见了”。

是啊,机器“看”不见了,于是人心里的鬼,就都跑了出来,如今机器的“眼睛”是雪亮了,可坐在四方的,还是那四个人,他们依旧笑着,嚷着,算计着,只是那台沉默的机器,再也参与不进这悲喜了,它只是一个过于完美的仆人,因为太过完美,反而让这场人间的游戏,少了一点可以推诿的借口,多了一丝赤裸裸的、关于输赢的坚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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