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将机牌面不正
那台麻将机是去年春节前父亲亲自去镇上挑回来的,他围着展示的几台机器转了好几圈,最后选中这台深胡桃木色的,说这颜色正,经得住年月。
可今年回家第三天,我就发现了问题。
先是母亲念叨“这机器吐牌不利索”,接着是我亲眼看见——当那些牌从深处升起,总有一两张别扭地歪着,像不愿顺从的顽童,更奇怪的是,那张八筒,连续三局都以三十度角斜在牌墙上,固执得像个隐喻。
父亲坚持说没问题。“机器嘛,有点误差正常。”他用手掌重重拍打机身,像在驯服一匹不听话的马,牌局继续,但气氛微妙地变了,每个人都开始留意那些不正的牌面,仿佛那不是机械故障,而是某种暗示。
我开始观察父亲洗牌时的神情,他盯着牌升起的位置,眉头有不易察觉的蹙动,当歪斜的牌出现,他会快速伸手扶正,动作仓促得像在掩盖什么。
直到那个雨夜,牌局散后我折返取手机,看见父亲独自坐在麻将机前,机器空转着,发出规律的洗牌声,他手里拿着螺丝刀,却没有修理,只是呆呆看着那些牌升起、倒下、升起、倒下,昏暗的灯光下,他的背影显得格外瘦小。
“爸?”我轻声唤他。
他吓了一跳,随即露出疲惫的笑:“这机器,老了。”
“找人修修吧。”
“修什么,”他摇头,“牌歪一点,照样能打。”
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,父亲在乎的不是牌正不正,而是这台机器承载的时光——每个周末,亲戚邻里围坐,麻将声、笑语声、茶杯碰撞声交织成他晚年最踏实的背景音,他怕一旦彻底修好,反而会打破某种平衡,让这份热闹变得陌生。
就像他越来越弯的腰,越来越慢的脚步,都是岁月不可避免的“不正”,我们都在学习与不完美共存。
后来牌局依旧,歪斜的牌依旧,但没人再说什么,有时谁摸到那张斜八筒,还会开玩笑:“哟,老伙计又来了。”笑声中,某种紧绷的东西悄然融化。
昨晚,父亲悄悄对我说:“其实这样挺好,牌歪着,大家反而更专心看牌,少看手机了。”
我看着他眼角的笑纹,突然懂得——生活的智慧,从来不是强求绝对的规整,而是在那些歪斜的缝隙里,看见并接纳真实的温度,那台出牌不正的麻将机,就这样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默契,在洗牌的哗啦声里,诉说着比输赢更重要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