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胜将军麻将机
常胜将军麻将机
起初,谁也没在意那台机器。
它就静静立在棋牌室角落,灰扑扑的外壳,洗牌时发出温顺的嗡鸣,老板娘只说这是台新到的“智能机”,比老式的声音轻些,直到老周连输了七把,把牌一推,涨红着脸说:“邪门了,我清一色听牌三圈,一张不来,对家缺一门,要什么摸什么。”众人这才觉着,这新来的家伙,怕是不简单。
它不言语,只沉默地砌着长城,一百三十六张牌在它腹中流转、组合,再经由四双人手,铺陈出或喜或悲的结局,渐渐地,牌友们品出些滋味来,它仿佛一位深谙世故的判官,懂得“平衡”之道——你赢得狠了,接下来便尽是些边张嵌张,让你抓耳挠腮;你输得惨了,它又会悄悄递上一副“屁和”,让你喘口气,吊住那点不甘的念想,它不制造常胜的传奇,只精心维系着一种微妙的、谁也无法真正翻盘的均势,大家给它起了个名号:“常胜将军”,这名字带着几分敬畏,几分戏谑,更有几分认命的无奈,将军的胜利,不在于某一场战役的得失,而在于它永远主宰着整个战场的气氛。
老王的“觉醒”,是在一个沉闷的午后,他做万子清龙,单吊九万,牌局已近尾声,九万踪迹全无,他心灰意冷,随手打出一张废牌,下一巡,上手竟真摸到了那张梦寐以求的九万,他狂喜推牌,却发现下家早已平和落地——就在他打出废牌的那一巡,他猛然抬头,死死盯住那冰冷的机器,不是巧合,那感觉如冰水浇头,瞬间浸透四肢百骸,这机器不是在发牌,它是在布阵,它精准地计算着每一张牌的流向,控制着每一次心跳的起伏,它给予你希望,只是为了在你触到巅峰的刹那,让你体会更深的坠落,它要的,不是你的钱,而是你全神贯注投入的,那一点不甘与痴迷。
从此,牌桌成了舞台,牌友成了提线木偶,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窥见了天机,试图与那铁壳里的“将军”斗法,有人开始毫无逻辑地拆牌,打出生张,试图扰乱它的算法;有人一言不发,像参禅一样久久摩挲每一张入手牌,企图感应那虚无缥缈的“牌运”,一切都是徒劳,机器的回应,是更深的沉默与更诡异的牌局,它像一个高明的导演,看着演员们在它设定的剧本里挣扎、狂怒、窃喜,最终归于麻木,那洗牌的嗡鸣,此刻听来,竟如同一声低沉的、嘲讽的冷笑。
终于,在一个暴雨如注的深夜,牌局不欢而散,空荡荡的棋牌室里,只剩下老板娘和那台兀自运转的机器,她拿起抹布,习惯性地擦拭它光滑的顶盖,湿布拂过,机身微微反光,竟映出她自己那张疲惫而模糊的脸,她忽然打了个寒颤。
这机器里,哪里有什么“常胜将军”?
那所谓的“将军”,分明是老王输钱后不肯回家的固执,是老周偶尔小赢时孩童般的炫耀,是所有人面对无常牌运时,那份永不言败、又屡战屡败的痴心,是贪,是嗔,是痴,是求不得、放不下的执念本身,这千百年来萦绕在每一张麻将桌上的幽灵,如今不过是借了这冰冷的铁壳,显了形罢了。
它不曾赋予牌局以灵魂,反倒是人心的沟壑,填满了这台机器空洞的腹腔,我们与它对弈,原来一直是在与自己深不见底的欲望,来回搏杀。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