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序麻将机家族系统
《程序麻将机家族系统》
雨水顺着生锈的空调外机滴落,在楼下麻将馆的霓虹招牌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,室内,烟雾缭绕,四台麻将机如同沉默的祭坛,我的父亲,则是它们唯一的主祭,他指间夹着半截“双喜”,烟灰将落未落,目光却锐利地穿过烟雾,落在那些自动升起的牌墙上。
这就是我们的家族——一个以程序麻将机为核心的微型帝国,父亲是帝国的君王,也是首席工程师,他不懂什么C++或Python,但他抽屉里那些标注着“清一色”、“七小对”的芯片,是他用十几年时间,像老中医配药一样反复调试出的秘方,客人们只知道这儿的机器“邪门”,手气好坏全看父亲当天插入哪张芯片,仿佛他掌控着某种玄学的闸门。
母亲是帝国的账房与外交官,她能用最家常的语气,完成最隐秘的交易。“张老板,今天给你换了个‘开门红’程序,保你谈生意顺利……回头多带几个老板来玩哈。”她一边织着毛线,一边就把生意谈了,人情也送了,在我眼里,那些错综复杂的毛线,和维系着麻将馆生意的关系网络,别无二致。
而我,是这个系统里一个不和谐的“bug”。
我的青春期,是在两种截然不同的代码声中度过的,一种是父亲麻将机里,那些控制骰子点数、牌序组合的简单程序循环,它们规律、宿命,指向一个被预设好的结局,另一种,是我在大学计算机课上接触到的,那些开源、共享、充满无限可能的代码世界,前者是家族生存的基石,后者是我精神向往的飞地。
冲突在我大四那年暑假爆发,父亲最得意的“核心技术”——一套能精准识别熟客并自动“放水”留住客源的系统,主板烧了,他对着电路图熬了三个通宵,眼里布满血丝,却一筹莫展,我凑过去,只用了半小时,写了个脚本程序模拟信号,就定位到了一个电容的故障。
那一刻,父亲看我的眼神极其复杂,有欣慰,更有一种王国被入侵的警惕,他沉默地修好了机器,然后说:“花架子,不如换个零件实在。”
真正的决裂,发生在一个雨夜,税务局的人前来查账,母亲用她惯常的、基于人情世故的“系统”去应对,却险些酿成大祸,我连夜用刚学来的数据库知识,为麻将馆建立了一套清晰的电子账本和会员管理系统,把以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“人情账”,变成了屏幕上冰冷但准确的数字。
我以为我拯救了家族,换来的却是父亲雷霆般的震怒。
“你以为你读了几本书,就了不起了?”他指着那些嗡嗡作响的麻将机,声音嘶哑,“没有我那些‘不干净’的程序,没有你妈那些‘送出去的人情’,光靠你这套东西,这个家早就喝西北风了!你这叫忘本!”
“忘本?”积累多年的情绪终于决堤,“是这套东西,把我们家永远困在了这张麻将桌上!它是不透风的墙,也是砸不碎的牢!”
那晚,我摔门而出,身后,是程序麻将机洗牌时发出的、永恒不变的哗哗声,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循环梦魇。
再次归来,是母亲病倒之后,父亲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精气神,帝国的君王失去了他唯一的盟友,麻将馆的生意显出颓势,几台老机器也频频出错,我坐在母亲的病床前,接手了她那本密密麻麻的“人情账本”,这一次,我没有试图去颠覆什么。
我默默地更新了会员系统,但增加了一个“客户关怀”模块,系统会自动标记久未光顾的熟客,提醒父亲打个电话问候,我修复了父亲那些宝贝芯片的程序漏洞,但保留了他设定的、那些充满“手气”起伏的底层逻辑,我甚至为那台最老的麻将机编写了一个新的驱动,让它在完成一万局游戏后,会在屏幕上显示一句“福寿安康”——这是父亲想送给母亲的话。
我没有和他商量,他只是某天在修理时,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彩蛋,我看见他背对着我,肩膀微微耸动,良久,他没有回头,只是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:“晚上想吃什么?我给你做。”
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,所谓的“程序麻将机家族系统”,其核心从来不是那些代码和芯片,而是父亲用技术守护家庭的执拗,是母亲用人情织就的安全网,是我既想逃离又想拥抱的、矛盾的爱,它漏洞百出,却生命力顽强。
我依然在编写着更庞大、更优雅的系统代码,但我的私人服务器里,永远存着一个独立的文件夹,里面是父亲所有麻将机程序的备份,以及我为他写的那些笨拙的补丁,它们就像一套运行在家族血脉里的私有协议,不够完美,无法上市,却定义了我是谁,我从哪里来。
夜更深了,楼下的洗牌声再次响起,规律而绵长,我知道,那不是循环的困局,那是我们家心跳的声音,在这片由代码与亲情共同编织的江湖里,我既是古老的传承者,也是唯一的破局人。